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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7章 出路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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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7章 出路

饒是過了晌午, 本是灰蒙蒙的天邊放晴,暖陽融融。

日光落於年獸蟲魚雕琢的闌幹上頭,二人踏在鵝卵石鋪就的小路上, 所見光禿禿的枝椏上冒著點點新綠。櫛風沐雨, 一切洋溢在暖陽下的細碎金光裏頭。

從長長的廊下出來,天邊的光照的有些刺眼, 綠墨擡起手遮了遮,側頭去一臉擔憂地瞧著南棲。

穿過拱月門,離了那處雕琢精致的影壁,已經出了大夫人的院子了。

綠墨壓低聲音小聲勸慰著道:“小姐,大夫人定是沒有法子才要逼迫您離開。二公子定然不會娶崔家小姐的。”

南棲蹙起了眉, 因著日光刺眼, 輕輕瞇起了眸子。所見竟是一派金燦燦祥和, 心中卻如何都歡喜不起來。

聽得貼身丫鬟的勸慰, 她摸了摸耳垂上用東珠串成的耳環。

饒是二表哥贈她了,但旁人依舊覺得這不是她的東西。

指節微微擡起拂過路邊柳梢頭垂下的了一條柳枝,毛絨絨的葉片穿著指間而過。南棲看著這院旁下人精心伺弄的花花草草。

天燥了有下人澆水,天落雨了有人起了蓬遮雨, 病了有專人伺弄,澆些什麽藥。

驚覺她也同這些嬌花嫩草一般了,這段日子過的自在, 自在到她不願離去,仿若得靠著旁人給予才能活下去般。

多年來靠著自身斡旋才能在繼母手底下好好長大,往前的經歷使得南棲不願輕易將身家性命托付於他人。

那微微上翹的唇瓣自嘲般揚了下:“綠墨, 將身家性命托付在男子的虛無縹緲的愛意裏最是要不得。莫忘了, 我娘親是如何死掉的。”

聽得這番話,綠墨思及小姐幼時日日抱在手裏的畫像, 待她二人知事後想見夫人唯餘那畫像。

上頭畫著美的明艷奪目,纖濃多姿的女子,只可惜嫁給老爺生下小姐後不久便郁郁而終。反倒是老爺喪了妻,又將外室接進來。

玩的一手金屋藏嬌,說不得夫人早就知道了,只是不說憋在心裏頭才早亡。

就要路過了玉清築,南棲卻帶著綠墨換了個方向走,繞了遠路。

綠墨心頭惴惴卻還是瞧了那處一眼,依舊是門邊擺著蓮臺,周遭一層不染,恍若天上謫仙隱居之地。

旁觀者清,她依舊說了一嘴:“老爺無情,夫人遇人不淑。但奴婢看二公子不是這般人,小姐為何不試著信他幾分?”

綠墨所思,南棲明白。

但若是真答應了大夫人,她也能以此為條件,央求大夫人替她日後謀劃。亦無須再回葉家去。只是,日後便只能看著郎君娶了旁人。

南棲心頭又有著奢望,奢望二表哥能信守諾言,真的回來娶她。

她低垂眉目搖了搖頭,聲音輕輕柔柔卻又透著股無奈:“我也不知如今該要如何做了。先回去吧。”

坐在支摘窗下,窗向外頭開。

下頭擺著的幾盆魏紫姚黃去時有些發蔫,如今沐浴在暖陽下仿若又鮮活過來了。一如剛送到棲遲院的時候。

南棲看著這花兒,又開始出神。

無端又想到了崔漣漪說的那話:“蕭家哥哥何許人也,怎麽會娶你一個六品小官的女兒”“我爹爹已同姑母,姑祖母談好了,只待蕭二哥回來便娶我進門”

錯落間又劃過大夫人高坐繡榻居高臨下看著她,言語間盡是為她好,道崔氏與蕭氏之間的聯姻就差蕭衍回來交換庚帖了,二人青梅竹馬,葉小姐還是不要插足為好。

南棲指尖撫上魏紫墨綠的葉,厚厚又細滑。

心頭悲愴起,她該如何選,要怎麽辦。

衍哥哥他,究竟知不知道這門親事,若是他離開臨安前便知道了,那之前說要娶她的話怕是哄著她玩的。

“小姐,用些蜜水吧,吃些甜的心情也能好些。”綠墨捧著一檀香木托盤進來,上頭擺著纏枝青瓷小盞,裏頭盛著晶瑩剔透的蜜水,還灑著零星桂花。

聞著味道便覺得香甜。

她將木托盤擱在支摘窗下頭的桌案上,遞上小盞與小姐。

卻驚覺日光曝曬之下小姐的面色卻發白,就連唇瓣也失了嬌嫩之色,林間小鹿般濕漉漉的眸子裏有掩飾不住的慌亂。

見得她過來,南棲驚惶的扯住她的手腕問道:“綠墨,你說二表哥他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家中有意為他同崔氏結親。他之前同我說的都是哄騙我的。”

她有求於他,正好他亦貪戀她的身子,便是隨意玩弄了她,她亦是不敢公之於眾,只得將苦果往心裏頭咽。

不知為何小姐突然這般問道,綠墨只覺得今日種種如夢般,小姐一時受不住被魘著了。

她亦在桌案旁坐下,將南棲摟在懷中,輕輕順她的背。

柔和的聲音帶著安撫:“小姐,莫要再想了。既來之,則安之,這還是你教奴婢的。聽奴婢的,喝了蜜水睡上一覺。明日事明日愁。”

靠在綠墨瘦弱的肩頭,南棲並未覺得有能放下心的安全感。

她已同二表哥做過那般多的親密事了,若他不娶她,依著他的性子想必也不會放任她在眼皮子底下嫁與旁人的。適才還未思及這方面,若是他不肯放過她,那是否便只剩下留在蘭陵公府做沒名沒姓的通房這條路了?

她不要,不能如願嫁入蘭陵公府便算了,連個正妻的位置也做不得。日後還有何臉面下去見娘親。

若得知這消息,葉湘怡母女是否要喜上眉梢,笑的合不攏嘴。

可憐她還想著借二表哥的勢逼迫爹爹將娘親的正妻的之位還來,畢竟依本朝律法,外室女不得扶正為妻。

竹籃打水一場空,如今賠了身子什麽也撈不著。

南棲越想越難過,忍不住流露出弱態,肌膚欺霜賽雪般的白,那雙瀲灩桃花眸噙著淚水少了幾分艷麗,多了幾分我見猶憐的媚態。

“綠墨,你說我該怎麽辦。”

小丫鬟看了眼窗邊開得正艷的魏紫,姚黃,只覺這花開的再美再艷,也不及小姐一絲一毫。這般容貌,不信二郎君不動心。

雖說天下男子最是薄情,綠墨想了想,喃喃低語道:“小姐,我們等上幾日。便是府上傳信與二郎君也要時間,他許是不知此事呢。若過了幾日府上透了要與崔氏聯姻的消息,那此事便是沒有斡旋的餘地了。”

“小姐莫要留下了受委屈。求二夫人亦或是求大夫人,許你門親事,或是我們走的遠遠的,叫誰也找不著。”

...

太白山終日苦寒,清冷的廂房內一方床榻挨著墻角,掛著素白的帷簾。

被衾冷似鐵,伺候蕭衍的下人皆是隨他出行的下屬,各個沒有女兒家心細。這樣冷的天,後山的月牙湖無活水的地兒都結了層厚厚冰面,也不知道去山下頭討盆炭火在廂房內生起。

任由府上郎君因失血過多,上藥後起熱,額上汗涔涔而又渾身忽一會兒發冷,忽一會兒發熱地俯面臥於床榻上。

雲山端著醫師囑咐抓好,生沸水熬好的湯藥風風火火進來了,見這屋內冷清,公子面色不好卻不好好待在床榻上,反倒扶著一旁的矮幾坐了起來。

連聲嚷嚷道:“公子,使不得,醫師說了傷筋動骨一百日。若您這傷口再崩開該如何是好?再養養,明後日便可無需臥床了。”

見雲山端著碗熱氣騰騰的藥,他伸手接過,見得裏頭烏黑濃稠的藥湯。

唇瓣卻揚起,想起了南棲在他院中為了佯裝腿傷的很重被迫喝了一連半月的藥。似乎那藥,也同今日的這般的苦。

只不過一是傷藥,一是療養身子的藥。

郎君接過藥碗,不再多思,虎口扣著碗邊一飲而盡。這般男兒粗獷的動作叫他做來卻不覺得粗鄙,中衣寬袍垂落,露出白如玉的下頷,端的是風流盡顯。

如此這般,他也算作嘗過了南棲嘗過的苦。

雲山在一旁看著,只覺公子這傷引起的發熱嚴重,燒的人病得愈發重了。喝著苦藥竟還能笑著。

飲完藥,將瓷碗擱置在一旁矮幾的托盤上。郎君唇邊笑意已沒,漆眸若高山寒潭,淬著冰。

看向雲山道:“昨日裏讓你去信回府,可曾去了。府上我們的人可有傳回了什麽消息。”

雲山答道:“昨個屬下已經派人快馬加鞭去信了。未收到府上的來信,許是無事發生。一日三換,公子先換藥吧。”

蕭衍冷冷嗯了聲,解開外裳,除掉裹在上身的白布。

雲山灑了藥粉,咋舌老太爺對親孫子竟也下的這般狠心,昨夜裏上過一次藥了,今日這傷口仍舊皮開肉綻,不忍直視。

將新的白布裹著纏好,雲山就要拿著托盤出去了。

見公子沒有躺下的意思,因傷著背也不便於靠在軟枕上,就這般側臥著,一手支著腦袋拿了卷書看了起來。

“安頓好馬匹,明日一早便回臨安。”他半只腳剛退出了門,卻聽得裏頭傳來清冷的聲音。

雖淡淡的,卻透著不容拒絕的味道。

算是被打的那日,過了今夜滿打滿算也才不過養傷養了兩日,公子這便等不急要回去了。

江南那處的事辦妥,已告知聖上要去太白山見蕭老太爺,聖上也允了假。原不必這般急的。

但雲山知道多說無益,公子做下的決定豈能由旁人置喙。

夜間,馬廄食槽內放滿了清水,裝上上好的糧草,還佐以谷物。下人仔細檢查了馬蹄,就待明日主子啟程要用。

卻見暗如墨的天色裏有信鴿飛的一搖一晃,落在馬廄的蓬上。

瞧著是腿上綁著什麽,外頭有公子密信的徽印。

這下人放下刷馬毛的活計,三步兩步上了馬篷,解了信鴿腿上的密信。粗瞧一眼便驚覺不好,往上頭蕭衍所住廂房趕去。

路上遇見雲山,見狀連連喊道:“雲山大哥,不好了,臨安有人傳信,府上準備為二公子議親。事都談妥了,只待公子歸。”

“什麽!”雲山聽後跳了腳,粗略看了一眼,紙張最後落筆之人是巧兒。

便知此事假不了了。

這巧兒原是蕭衡安插在柳氏身旁的人,當日他要奔赴邊關私下寫信與南棲,讓她有事可尋蕭衍。那會兒柳氏有對南棲不軌之心,蕭衡走前便告知了蕭衍,此婢子是他的人。

可做他尋常探查消息之用,合依不比巧兒待在柳氏身旁消息靈通。蕭衍便走前亦命合依告知巧兒,凡府上發生與南棲有關的事,事無巨細皆告知。

得知府上要給他議親,對象還是崔家那小姐崔漣漪。

蕭衍舒朗的眉皺起,漆眸內不善的眸光冷得仿若要凍死人。他看向一旁的下屬道:“你留在這,想必府上會傳信來得祖父的首肯。告知祖父,無論如何,某的妻只能是葉南棲。”

雲山此刻還在看擱置於桌案上的信條,越看越替公子感到憂心。

“公子,這上頭還寫到大夫人對表姑娘提及你與崔家小姐的婚事,事後還留了她私下裏說話。表姑娘回去後便閉門不出。”

“公子,你說大夫人不會要逼表姑娘離開吧。”雲山神經亂跳,自家公子好不容易鐵樹開花,也挨了一百鞭,大好姻緣等著他回府去呢。

如今竟來了這麽一出。

離開二字觸痛了床榻上郎君的心,他扶著桌案一角,白如玉的大掌上頭青筋暴起,似是隱忍,似是壓抑。

“某與旁人沒有婚約。”

“備馬,回臨安。”蕭衍扶著床榻起身,穿上皂靴便要走。

醫師囑咐他至少臥床將養十日,不然恐會傷口崩裂感染。

果不其然,他扯了外袍穿上,面色發霽向外頭走去,後背才養好了些的傷口又撕裂開了。

點點血漬從裏衣滲出,烏金雲繡衫墨色的衣料子仿若越發的深了。

此刻正值深夜,外頭狂風大作,鬥大的雪從空中落,要壓死人般。

才一出廂房,便已覺周身如墜冰窟般冷。

後背裂開的傷痕刺痛,勒著馬韁,翻身上馬。同南棲此刻的倉皇無措相比,蕭衍卻覺得這沒有什麽,她此刻應當是怕極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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